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何谓宠辱若惊?宠之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也。及吾无身,有何患。故贵为身于为天下①,若可以托天下矣②;爱以身为天下,如可以寄天下矣③。
传世版:
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何谓宠辱若惊?宠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,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!故贵以身为天下,若可寄天下;爱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。
版本差异:
① 贵为身于为天下:传世版为“贵以身为天下”,与帛书版意义相差很大。“贵为身于为天下”是指“把治理身体看得比治理天下更加重要”,而“贵以身为天下”是指“珍贵自己的身体是为了治理天下”。
② 若可以托天下矣:传世版为“寄天下”。“托”有“托举、承负”之意,而“寄”是“依赖、依附”的意思,二者意义完全相反。
③ 如可以寄天下矣:传世版为“托天下”。更换了“寄”与“托”二字,也就完全颠倒了本章所要表达的意思。
直译:
受到恩宠或折辱都如同惊吓,重视大的忧患比得上自己的性命。什么叫“宠辱若惊”呢?受宠是因为把自身放在下位,因此得到来自上位的恩宠就会惊喜,失去了又是惊吓,这叫“宠辱若惊”。
什么叫“重视大的忧患比得上自己的性命”呢?我之所以有大的忧患,正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身体,如果连身体都丧失了,又还有什么可忧患的呢!
所以把养护自己的身体看得比治理天下更加重要,这样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了。如果喜好不顾惜身体而去治理天下,那么终也不过是天下的附庸而已。
解读:
“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”这里的“患”字,本义是指“担忧、忧虑”的意思。“大患”就是指大的忧虑,忧虑什么呢?可以是得失,可以是荣辱,可以是名声,总之不可能是自己的性命,不然也不会说“贵大患若身”了。
“贵大患若身”,重视大的忧患比得上自己的性命。所以前文说“宠辱若惊”,得到了恩宠也好,受到了折辱也好,都会感觉心惊。“何谓宠辱若惊?宠之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”
什么叫“宠辱若惊”呢?得宠为荣,失宠为辱。人若要受宠,必定先要把自身放在下位,放在从属的位置,这样才可能得到恩宠。
人若是拥有自己的独立地位,如庄子在《逍遥游》中所说“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”,全天下人都称赞我,我也不为所动;全天下人都反对我,我也不觉沮丧。
这样一种状态,又还有谁能给他宠辱呢?所以“宠之为下”,先把自身看得轻了,把自己的独立地位丧失了,才会受到宠或辱。
失去了独立地位,而只属于附庸,自然就会把来自上位的宠辱看得特别重要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。这就叫“宠辱若惊”。
“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也。及吾无身,有何患。”什么叫“重视大的忧患比得上自己的性命”呢?我之所以有大的忧虑,正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身体,如果连身体都丧失了,又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!
因此“名与身孰亲?身与货孰多?”你所忧虑的那些东西,和自己的身体相比,哪个才更加重要呢?“故贵为身于为天下,若可以托天下矣。”
所以把养护自己的身体看得比治理天下更加重要,这样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了。因为“重为轻根”,重的才能在下面托举起轻的,只有把自身看得比天下还要重,才有可能托举起天下。
换句话说,人若托举天下而为天下王,便是天下之本根,如果轻视自己的身体,也就相当于轻视本根,又怎么能把天下托付给他呢?以一人之身,寄天下百姓,这身得有多重要啊!
所以第二十六章说“若何万乘之王,而以身轻于天下?轻则失本,躁则失君。”为什么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王者,却还要轻率地动用自己的身体,操劳着治理天下呢?如此轻视,就会失去根本;如此浮躁,就会失去主宰。
这种理念在《庄子》中体现得更加分明。《让王》篇说:“道之真以治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。”大道的精华用来调理身体,大道的剩余用来管理国家,大道的糟粕才用来治理天下。
这就是道家的“贵身”思想,把养护身体看得比治理天下更为重要。而传世版修改成“贵以身为天下”,就完全变了一个意思。很多人理解成“珍贵自己的身体是为了治理天下”,也就意味着治理天下比养护身体更重要。
河上公注本干脆对“贵身”思想予以驳斥,认为“贵其身而贱人”,这样治理天下必不可长久。“寄”和“托”调换位置,也是刚好意义相反。
“托”是“托举、承负”的意思,“托天下”是指可以承负得起天下之重,故而为天下之王。而“寄”是“依赖、依附”的意思,如“寄人篱下”,“寄天下”是指依附于天下的意思,只是天下的附庸而已。
“爱以身为天下,如可以寄天下矣。”“爱”,喜爱,喜好。《说文》解释为“行走的样子”,意为“疼惜呵护对方,为之奔波辛劳”。不过在这里“爱”的对象可不是身,而是天下。
所以这句话是说,如果作为君王,还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而为治理天下奔忙,喜欢鞠躬尽瘁亲力亲为,那么终也不过是天下的附庸而已。相当于被天下所奴役,被外物所主导,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天下之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