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帛书版:

上善似水。水善利万物而有静①,居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矣。居善地,心善渊,予善天②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

传世版:
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正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版本差异:

① 有静:传世版为“不争”。“利而不争”则有为的意味居多,“利而有静”,则无为的意味居多,故取“有静”。

② 予善天:传世版为“与善仁”。“予”和“与”都有“给予”的意思,但“天”与“仁”相差甚远。

《道德经》全文对“仁义”都并非持肯定态度,且第五章直言“天地不仁”、“圣人不仁”。此处当取“予善天”,给予也要顺天应时,符合对方所需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直译:

最上乘的“善”就好像水一样。水之“善”在于,有利于万物而又安然守静,处在众人都厌恶的地方,所以与道很接近了。居住之“善”,在于大地之上。

用心之“善”,在于渊博宽广。施予之“善”,在于顺天应物。言语之“善”,在于坦诚有信。

为政之“善”,在于安定无为。处事之“善”,在于发挥所长。行动之“善”,在于把握时机。正因为不争,所以从来不会有过失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解读:

“上善似水。水善利万物而有静,居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矣。”“善”,高明、完美。“上善”,最上乘的高明,极致的完美。只有以道行事才能达到这种极致的完美,所以“善”又有“得道、有道”之意。

有人说这里的“善”是“善于”的意思,其实并不确切。如《庄子》说“盗亦有道”,善于为盗的人,善于偷、善于抢的人,也能称之为“上善”吗?“上善似水”,水可是不偷不抢,而有利于万物的。

所以如果仅仅把“善”定位于手段和方法的高明,就会失去其根本,“德”。失去了德,“善于”便可用来作恶。《庄子·盗跖》说:“何适而无有道耶?夫妄意室中之藏,圣也。

入先,勇也。出后,义也。知可否,智也。分均,仁也。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,天下未之有也。”圣、勇、义、智、仁,是圣人提倡和教导的,但却能用来更好地为盗,因为这五者都并非真正的上德,而只是手段和方法的运用。

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”,无目的、无方法的自然呈现,才是“上德”;“上德”的行为,才能称之为“上善”。后来“善”被用以形容品性良好、品德出众,原因在于此,不仅是因为善于从事,而更重要是因为有德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所以最上乘的善就好像水一样,水之善在于,有利于万物而又安然守静,处在众人都厌恶的地方,与道很接近了。这里其实可以从“水善”处断句,“水善,利万物而有静”。

包括下文“居善地”部分,也可断为“居善,地。心善,渊。予善,天。言善,信。政善,治。事善,能。动善,时”。都是先提出“善”的概念,然后进行描述。

“水善利万物而有静”,帛书版的“有静”,被传世版改成了“不争”。“不争”和“有静”呈现的场景并不一样。“利万物而不争”,类似于水到处奔忙做好事,利益大众而从来也不求回报。

换成“有静”意象就不一样了,变成水静静地就在那里,万物如有所需尽管来随意取用。这两者都是利万物,但其中的差别不简单,甚至涉及到了理念之争。

一个是主动有为,儒家所推崇;一个是静而无为,道家所推崇。“不争”在《道德经》全文多处出现,肯定是符合道家理念的,但放在这里,明显是“有静”比“不争”更合适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“居善地。”居住之善,在于居住大地之上。水就算生于高山之上,也仍然会潺潺下行,最终比地而居。《道德经》说“高以下为基”,水总是选择居住在低下的地上,正是守住了根本,所以称之为“善”。

因此善于居住的人,会选择居住在大地上。“心善渊。”用心之善,在于渊博宽广。渊本是形容水之深的,水可以形成大海一样渊深而又博大的存在,正是因为它有渊深博大的心胸。

因此善于养护心灵的人,会选择让心怀博大宽广。“予善天。”施予之善,在于顺天应物。这里的“予善天”,被传世版改成了“与善仁”。

《道德经》全篇对仁都并非正向的肯定,比如“天地不仁”、“圣人不仁”、“大道废,案有仁义”、“绝仁弃义”、“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”等等。

所以“与善仁”,明显与《道德经》主旨不符。“予”,给予,使人得到;“善”,高明、完美;“天”,上天。“予善天”意思是说,最高明的给予,是顺天应时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有句话叫“天予不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”,出自《史记》,是道家代表人物范蠡所言,讲述的其实正是“顺应自然”的道理。

范蠡曰:“会稽之事,天以越赐吴,吴不取。今天以吴赐越,越其可逆天乎?且夫君王蚤朝晏罢,非为吴邪?谋之二十二年,一旦而弃之,可乎?且夫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。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。”

当年越王卧薪尝胆打败了吴王以后,又觉得吴王可怜,想放过他。范蠡就说,吴王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,正是因为当年天赐越国给他他不要,才让您有机会东山再起。

这就是逆天的下场,今天您也要逆天而行吗?天赐予的你不要,就会有祸事发生;机会来了你不行动,自己反而会遭殃。这里的“天与弗取”,“与”是给予的意思,并不是“与善仁”中的待人、交往的意思。

所以此处明显是被篡改了,把“天”改成了“仁”。正确的应该是“予善天”,下一句接“动善时”,和范蠡所说“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。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”刚好相应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施予,哪怕是无偿施予,也要讲究方式方法,对方才会欣然接收。水可利万物,正是因为它被万物所需要,在它们需要的时候出现,也就从来不会被拒绝。因此最高明的给予,在于顺天应物,而不是强迫对方接受。

为什么《道德经》说“夫礼者,忠信之薄也,而乱之首也”,因为礼的形式正是强迫对方接受,“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,则攘臂而扔之”,谁不听从就围攻谁。

“言善信。”言语之善,在于坦诚有信。水,澄澈而清,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展露在世人面前,从不弄虚作假。所以大家不会怀疑它,而都听从于它。

有信,而后才会有从;“信不足”,则“案有不信”。因此善于发言之人,会选择有信。“政善治。”为政之善,在于安定无为。治是“大治”、“治世”的治,为安定之意。

水是利万物而有静,最喜安定的,因此可以造福四方。所以为政的关键也在于安定,不滥施政,不侵扰百姓,不乱折腾,则民自化自安,天下治矣。因此善于为政之人,会选择安定。

道德经「帛书」:“上善若水”与儒道理念之争

“事善能。”处事之善,在于发挥所长。做自己擅长的事,就会得心应手,因为具备这方面的才能。水,以天下之至柔可以驰骋于天下之至坚,同样是因为自己具备柔弱的特性,故而可以无往不利,攻坚强则能胜。

因此善于做事之人,会选择自己所长。“动善时。”行动之善,在于把握时机。水,乘时而下,随势而成,哪里低就流向哪里,雨季到了就奔涌而至。随方就圆,与时迁徙,所以行动从来不会遭受阻碍。因此善于行动的人,会选择合适的时机。

这七条综合为一来看,便是“不争”。居住在地,而不争高;心怀宽广,而不争执;顺天应物,而不争强;言之有信,而不争巧;无为施政,而不争功;处事有方,而不争能;应时顺势,而不争先。“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”“尤”,过失,罪过。正是因为不争,所以从来不会有过失,不会有过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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